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ID:hntsg1904
作 者:程亚男 插 画:白鑫阳
“曰归曰归,岁亦莫止。”几回回说着要回邵阳老家看看,却久未成行。2018年的夏天,我终于乘上了回邵阳的列车。上一次回来已是20多年前的事了。
回家的那条小巷子还在,但已不是昔日的模样,青石板换成了水泥,木板屋已变成了红砖楼,熟悉的巷子口没有了烤红薯的飘香,只留下离家时父母亲久久伫望和远去的背影……就连巷子的名称也由过去的“长兴街”改成了“长新街”。
从1949年自洪江来到邵阳,一直到60年代考上大学,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,完成了从小学到高中的全部学业。记忆中的邵阳老城就是一垛墙、一条河、一条大街、一座桥和遍布小城的青石板小巷,以及巷子深处妈妈的菜。
宝庆府的古城墙是邵阳人的骄傲。城墙东濒邵水,北依资江。斑驳的城墙,印证了邵阳这座千年古城走过的风霜。
古城墙始建于汉代,最先是垒土筑城。后来,在城区周边就地取材,用稍坚硬的红砂石垒筑。宋代以后改为砖石城墙,建“镇边楼”“清远楼”。明代全面改造,以青石和红砂垒筑,城墙周长4370米,东西长1400米,南北长800米,城墙高8.3米,宽约5米,可以用来跑马。
设城门5座:东为朝天门,西为定远门,南为大安门,北为庆丰门(又名北门),西北为临津门。门洞为砖石劵顶结构,城门内侧有通往城外的暗道,以利紧急时刻对外通信联络。
城墙的东、西、南、北险要部位,共筑城墙马面6处,以利巡守防御。每座城门上皆建有高大城楼共7座,在5座城门城楼安放12门铁炮。城墙内外都有护城河。明、清时期,又经过了多次的修葺与扩建。
古城墙易守难攻,堪称古代城建防御体系的典范,又是太平天国重要的战争遗址。清咸丰九年(1859)5月,太平军翼王石达开率30万大军围攻宝庆3个月,古城依然固若金汤,未能攻入。战时,资江可谓天堑。再加上高大坚固、长达4370米的古城墙,石达开也自叹莫奈何,故有“铁打的宝庆”之说。
资江水宛如一条绿色的缎带从天外飘来,带着初出青山的纯情,带着母亲般的温柔,静静地、呈弧线绕着城墙流淌,将城池分成城南、城北两半,城南是城区,城北是郊区;一座青龙桥把城池分为城内和城外,城内是市中心,城外地广人稀,几乎没有什么人家,只知道河的对面有座第六中学,与河对面的一中、二中隔河相望。
从家门口的青石巷的巷子头走到巷尾,横过一大路,再沿着临津门巷子口走到尽头,就是临津门码头,穿过临津门圆拱形的门洞,就是清清的资江水。一年四季,无论严寒还是酷暑,江水是全城醒得最早、也是最繁忙的地方。
城墙脚下挂在河坎上的“吊脚楼”会升起缕缕炊烟,江边的船上会响起卖鱼和卖菜的吆喝声。在没有自来水的那个年代,下河挑水、洗衣、洗菜,是我们从小每日的功课。母亲特意为我们备下一对小木水桶和小竹篮,小木桶上一头挂着青菜,一头挂着衣服。
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,从家里到资江河畔,再从资江河畔回到家,凉幽幽的青石板上印满了我的脚印。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,浣衣濯足,顺手把衣服抛出去,让它在水面浮起,再慢慢地收回来,清凉的河水轻轻地飘洒过来,仿佛也能把天边的云揽在自己的怀里。
1963年夏,大学录取通知书送到家里的时候,我正在河边挑水,邻家小伙伴举着通知书一边跑,一边喊,考上了考上了!我撂下挑子,刚挑上临津门洞子口的水洒了一半。
我就是这样喝着资江水长大。她教我劳动,让我快乐,让我懂得了生活的艰辛,也一直影响着我对生活的选择。
2018年回邵阳时,我特意邀上当年送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小伙伴去了临津门洞口,城墙已经修茸一新,但洞口里那一块块磨得锃亮的青条石还在,湿湿的,泛着旧时的光影。
旧时的邵阳城也就只有一条街,东(西)直街,人称宝庆城第一街。直直的,一头连着青龙桥,一头走向南门口。以如今的市第四中学为界,东头叫东直街,西头为西直街,我家就住在南门口附近的长兴街。出了南门口是一个叫飞机坪的地方,那里是不是有过飞机,对于小时候的我们来说始终是一个谜。
从南门口走到城东河边,青龙桥跨河连接着城里与城外。因地处城东关,故民间又称东关桥,谐音转成冬瓜桥。邵阳民间俗语,冬瓜桥卖帽子——半价。资江与邵水在此汇流。
小时候的生活除了下河挑水洗衣,就是在巷子里穿行,青石板铺成的巷子织就了我的生活地图。巷子又深又窄,既让我魂牵梦绕,又让我有一种走出深巷的冲动。努力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考上大学离开邵阳。
几十年异地求学与从业,岁月匆匆,人挡不住时间,却能透过光阴,让我慢慢读懂巷子深处那特有的丰饶与温暖。记忆深处的巷子有猪食街(或称猪屎街)、勺把街、打醒街、摇铃巷、乾元巷等等。夏天纳凉,或坐在小竹板凳上,或躺在竹床上,听老人们讲巷子的由来与故事,可以闻到乡土深处的味道。
市第四中学左右两边的猪食街(或称猪屎街),原名洙泗街,当年是宝庆府署所在地,街上有文庙,祭祀孔圣人孔子,因孔子的家乡有洙水、泗水,因而取名洙泗街。一个很有文化的巷子被邵阳人的土话转音为猪食街(猪屎街)。
由坊间转音而成的巷子还有:“勺把街”转音“觉化街”,“打醒街”转音“大信街”,“摇铃巷” 转音“遥临巷”等。
现在的大同街,古称打铜街,因古时聚集铜制手工业者而得名。
我居住的巷子叫长兴街,又名“皇恩寺”,旧时因巷子里的皇恩寺而得名。
曹婆井,一条逼仄的小巷子,因井而名。母亲的伯娘就住在那里,我叫伯外婆,每年母亲都要领着我去那里给老人拜年。走进曲曲弯弯的巷子深处,可以看到一口井,井台边,挑水的、洗衣的、洗菜的,好生热闹。还有的人大老远走来,为的就是要尝一尝井水里是否还有酒香的味道。
关于“曹婆井”还有一段警世传说。
据城步汀坪乡蓬洞村苗族迁徙歌《元皇巫教开坛和会仙娘全科录本》载:
“(小山) 娘娘原住(江西)泰和县, 鹅颈大丘立坛场, 有田三千七百亩, 百头水牛下田耕----界牌岭上打一望, 望见宝庆好立坛。(她在)曹婆家中借一宿, 三粒糯米谢主人。曹婆将米丢入井, 即闻井中飘酒香。曹婆舀水喝一碗, 当即醉倒在井旁。曹婆将水当酒卖, 人人呷酒就数钱。此酒卖了三年整, 金子银子用斗量。娘娘后去把话问: 恭喜曹婆发大财!曹婆回答虽发财, 只是酒好无糟卖。娘娘见她太贪心, 收起糯米转回乡。”
从此,宝庆府曹婆井中流出的不再是醇香的糯米酒,而是清淡的井水。
至今, 邵阳市各县民间还流传有一首民谣:“天高不为高,人心最是高;井水当酒卖,还嫌酒无糟。”
水也酒也,酒也水也。
还有一条以井命名的老巷子叫九井湾。九井湾到底有多少口井,几多弯,我没有深究过。只听说九井湾里,院内巷边,有不少井。在没有自来水的年代,邵阳的“井眼”很多,饮用洗漱大多取之水井,一是因为资江邵水离家远了些,二是下雨、或涨水时河水泥沙俱下,不如井水清澈。
与大多数逼仄的巷子不同,鹿头岭由百步石阶砌成,人称百步蹬。记得巷子口有个剧院,父亲时不时带我去那里听京剧。沿着石梯一直向上,站在高处可以看到高高低低的屋顶和袅袅升起的炊烟。
在城北的巷子深处有著名的“爱莲池”。据史书记载:“以《爱莲说》传世的周敦颐先生于宋治平四年(1067年)‘以永州通判摄邵州事,辟池种莲’并著《爱莲说》。”为了纪念周敦颐,清咸丰四年(1854年)在“爱莲池”旁建爱莲书院,民国元年改为爱莲女校。
许多邵阳女子冲破旧礼教的束缚,走进学校,学习新知,不少女性走上了革命的道路,正如校歌所写“四亿同胞我占半,国家责任我平分……”我的母亲曾就读于此校。
“出淤泥而不染”不仅成为世人的座右铭,也是邵阳女子性格的写照。
久久地在巷子里徘徊。
“这里,小时候妈妈牵着我的手走过;
“那里,是我小学同学住过的巷子。”
……
一个来了却再也回不去的地方。
当年离开家乡,是为了外出求学。没想到,这一走,就是几十年。
生在贵州、长在湖南、工作在上海,深圳的儿子曾经问我,我们的故乡到底是哪里?一个简单的问题,却让我不知该如何作答。
故乡,出生或长期居住过的地方。
当离乡成为现代人的一种常态后,故乡也就更多流于“纸上还乡”的仪式。诗人余光中年轻时适逢战乱,他说自己“生而为闽南人、南京人,也曾自命为半个江南人、四川人”,后来“把一座陌生的城住成了家,把一个临时地址拥抱成永久地址,我成了想家的台北人”。
“日久他乡即故乡,年深外境犹吾境。”
从资江河畔到南海之滨,心中涌动的始终是那一股奔腾不息的资江水。
作者简介:程亚男,资深图书馆人,现居深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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